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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識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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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識破

“蘇公子,稀客啊,您多久沒來小店了,王某還以為您把小人忘了呢!”王勉喊來店小二給楊淑倒茶。

楊淑擺手,“不麻煩了,近來雜務纏身,今日得空出來透透氣、散散心,正好上你這兒瞧瞧。”

王勉道:“我都聽說了,您兄長力推新政,動了王公貴族的利益,正處於風口浪尖。哎,蘇侍郎何苦啊,本是京城眾多世家女傾慕的對象,這下好了,眾人唯恐避之不及。”

“王兄,此言差矣,蘇侍郎知其不可而為之,敢為天下先,多來幾名這般公正無私、大義凜然的好官,這世道便太平了!”

“是王某失言,王某原意也是替蘇侍郎惋惜,深怕他為此開罪太多人,遭人陷害報覆,好在太子手腕強硬,在背後助推力挺。”

一群人正聊得起勁,一小廝跑進店內,湊到楊淑耳旁,壓低聲音傳話:“皇上病危,殿下速速回宮。”

楊淑一驚,立即起身道別。

王勉理解道:“是家裏頭又出了什麽事吧!待忙過了這陣子,蘇公子再上我這處胡吃海喝,跟大夥兒聊個盡興。”

楊淑應了一聲,生老病死,可不就是尋常家事,無論是平民布衣,還是王侯將相,都終有此劫。

嘉和帝沒能熬過天氣漸暖、雨水漸多的春分。養心殿的油燈被突如其來的疾風吹滅,他也跟著咽了氣,於夜裏駕崩。

國喪的各種規制和禮節,經楊淑刪繁就簡,僅潦草地走了個形式,便將嘉和帝的梓宮葬入皇陵,自此,嘉和帝碌碌無為的一生,終於算是壽終正寢。只是若他得知自己生前風光無量、死後顏面掃地,恐怕會揭開棺材板詐屍。

楊淑為此快被迂腐文臣的唾沫星子淹沒了,明明嘉和帝在位時,也不見他們如何愛戴自己的君主,如今倒紛紛跳出來維護嘉和帝的身後名,口誅筆伐,言辭激烈地抨擊她是不肖子孫、忘恩負義,後來卻漸漸偃旗息鼓,與新帝的登基大典相比,嘉和帝的國喪儀式已是相當氣派,新帝自己竟連個過場都不走,講好聽點,是不拘一格,講難聽點,是離經叛道,和他的胞妹刁蠻公主如出一轍。

“朕也不想委屈父皇,但國庫沒錢,你們能墊上嗎?”

在奏折中振振有詞的大臣聞言,不由汗如雨下,聲如蚊蚋:“陛下,邊關戰事平定在望,以後軍需開資少了,國庫這不就能充盈起來了嘛!”

楊淑斜睨了他一眼,語氣涼涼地說:“是嗎?江南有多處堤壩尚未檢修,齊魯大旱有數萬災民需要賑濟……你說,砍掉哪一項開支比較合適?”

大臣啞口無言。

楊淑冷冷地問:“是不是砍掉你的榆木腦袋,比較合適?”

大臣“撲通”跪地,“陛下,饒命啊!”

楊淑嘴角咧開一個諷刺的弧度,“玩笑話而已,愛卿怎麽當真了呢?”

玉門關攻克、北蠻歸降的捷報經信使快馬加鞭、日夜兼程,終於送達京城。這是楊淑自繼位以來,不斷與朝中各懷鬼胎的大臣虛與委蛇,被各種雞毛蒜皮的瑣事包圍後,收到的第一條好消息,她不由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,忍不住在心底期待裴裕班師回朝的那天,她定要攜文武百官,在萬民歡呼中,親自為所向披靡的少年將軍解戰袍。

楊淑再三察看,不見孫邈的信件,“就這一封嗎?”

信使畢恭畢敬地回道:“陛下,軍報傳遞,茲事體大,不得延誤也不容差錯。卑職從前線拿到的僅有此封軍報,一路上不敢稍有怠慢,唯恐在途中遺漏。”

楊淑雖仍有些奇怪,但轉念一想可能是孫邈偷懶了,反正也快見著人了,便沒再為難信使,“小將士一路辛苦了。”

信使受寵若驚,“邊關大捷,卑職能夠代為傳達喜訊,三生有幸,談不上辛苦。”

楊淑這幾年白日思慮繁重,晚間一向淺眠,鮮少睡一頓好覺,這夜卻是困意沈沈,鐵馬冰河入夢來。

一會兒是月色下,冰川凍土,鐵甲寒光,少年一馬當先,沖鋒陷陣,長劍芒刃如雪,在敵陣中幾進幾出,血沫飛濺。一會兒是戈壁邊,大漠孤煙,長河落日,少年登高遠眺,用口哨吹起了斷斷續續的小曲兒,招來了一群黑烏鴉,其中一只腿上捆著信筒,少年故技重施,隨手撿了枚石子,將那只迷路的烏鴉打落,拆開信筒,取出那幅早已褪色的畫……場景飛快變幻更疊,怪誕不經。

最後是玉門關外,飛沙走石,濃煙烈火,少年頃刻間被刺目的火光吞沒的身影。

楊淑霍地睜開雙眼,驚魂未定,心尖上傳來一陣灼痛,她捂著胸口,琢磨這些天的種種反常。

一種可怕的猜想油然而生,像一只巨大的怪物,盤踞在腦海裏,沖她張牙舞爪,叫囂著、躁動著,幾乎要把她逼瘋。

等不及了,她要見到人,越快越好。

玉門關一役,首領於格爾戰死後,北蠻正式歸降大梁。楊淑廢止了“北蠻”的稱呼,因其一族生於天山,常與狼群做伴,賜予“天狼”二字,天狼族二王子布勒受封王爵,統領族群,其餘貴族也一律按大梁的傳統禮制承襲位階,自此,整個西北長廊正式受甘肅省管轄,並入大梁版圖。

朝廷的詔書指派欽差大臣傳達即可,無需皇帝親臨。而此份詔書意義深遠、非同尋常,皇帝不辭萬裏,晝夜兼程,趕赴邊疆,親自宣讀聖旨。

布勒三跪九叩地接了旨,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!”

楊淑做了平身的手勢,“免禮。”

冊封儀式結束,其餘人等退散。

楊淑忍不住一把抓住戴著鬼面、身著紅衣之人,不由分說地拉他進了軍帳,咬牙切齒地問:“你怎麽在這兒?他在哪兒?”

紅衣人“哎呀”一聲,掙脫了她的鉗制,揉了揉手腕,人前不茍言笑的鬼面將軍瞬間變得弱不禁風,一舉一動,都透著一股矯揉造作、用力過猛的表演痕跡,“陛下,手勁兒真大!”

楊淑揚手依次取下眼前人的鬼面、畫皮,真容顯露,是一眼角眉梢自帶萬種風情的女子。

“千人面”花雲歌掏出隨身攜帶的青銅鑒,對鏡端詳自己的妝容,“看來在下的易容術還不夠天衣無縫啊!”

楊淑靜默良久,其實不然,只是她對裴裕太過熟悉,多年朝夕相處、日夜相伴,依戀早已深入骨髓,一個眼神,一句語氣,再細微的差別,都能清楚感知,可笑她此前竟未察覺。

她曾在裴裕面前誇下海口,任他慧眼如炬,也難辨孰真孰假,裴裕笑她必輸無疑,原是這樣,對一人的一顰一笑既已刻骨銘心,又怎會分不出真偽。

“他出了什麽事?”楊淑努力克制,聲線依舊帶了幾絲顫抖。

花雲歌忽然一改吊兒郎當的做派,雙膝跪地,正色道:“將軍不慎被炸藥波及,渾身燒傷嚴重,一時難以恢覆,為免陛下憂心,令手下將領封鎖了消息,又托孫邈聯絡在下,說若遇緊急情況,望在下幫忙掩蓋一二。”

楊淑捏緊拳頭,閉了閉眼,他這是認定自己從未上心,不會識破嗎?

東窗事發,孫邈與花雲歌面面相覷,一個頭兩個大,然而新帝暫時似乎不欲深究,聽他述說完裴裕的傷情,便擺手讓他們退下。

暗黃的油燈撲朔不定,昏睡之人蒼白如紙的瘦削面容忽明忽滅。楊淑坐在榻邊,將他纏滿繃帶的手輕輕塞回被窩後,終於再也強撐不住,伏在床頭,泣不成聲。

軍帳似乎漏了雨,一滴兩滴,落在面部,有些發癢,砸在唇上倒是正好,他有點渴,潛意識地舔了一口,鹹的,還帶著些許傷心欲絕的味道,而後潛意識便剝離了,裴裕擡眸,目光柔軟地望向身畔哭花了臉的楊淑。

楊淑見他醒了,來不及高興,忙擡手用衣袖胡亂擦了一把臉。

許久未出聲,裴裕嗓音有點啞,“陛下輸了。”

經他一提,楊淑便想到他攛掇孫邈、聯合花雲歌、嚴令鐵騎營行欺上瞞下之事,瞬間惡狠狠地瞪向他。眼神之兇狠,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、拆骨入腹。

只是眼皮仍是腫的,怒視中,又有淚花奪眶而出。

“怎麽這麽愛哭?”裴裕擡手,欲擦去她的淚,中途卻被握住。

楊淑沒再管自己那不爭氣的眼淚,深深吸了口氣,緩緩問道:“我是不是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?”

裴裕一時被問住了。

楊淑握著他的手,慢慢地塌下了肩,低頭,將前額貼在他手背上完好的肌膚處,小聲嗚咽。

向來爭強好勝的公主,大半輩子的淚都在這一時半晌流盡了。

裴裕勉力撐起上半身,伸出另一只手,攬過她不住發抖的肩,將人半摟進懷裏,“我鬼節庚午兇時降生的命格,閻王爺也不敢收。”

懷中之人依舊啜泣不止。

裴裕繼續哄道:“還沒見證阿淑的中興大業,河清海晏,天下太平,我怎麽舍得瞑目?”

好像起了反效果。

裴裕頗為犯愁,只能繼續搜腸刮肚,翻遍所有花言巧語,使盡渾身解數,好聲好氣地哄勸。

他打不還手、罵不還口、百依百順的認錯態度終於讓楊淑破涕為笑,她擡起頭,望入他明澈的雙眼,試探地問:“我若扣了你的兵符,解了你的軍職。你會恨我嗎?”

他有力挽狂瀾的豪情壯志,亦有扭轉乾坤的雄韜偉略,但她偏想卸了他的甲胄,折了他的臂膀。碌碌無為地安度一生也好過戰死沙場。

“北蠻已滅,家父夙願已了。四方平定,再無硝煙戰火。絲路沿線,百姓陸續恢覆生計,商貿往來逐漸增多,假以時日,必將成為大梁的經濟命脈。既如此,掛印辭官,解甲歸田,便是一名將領最好的歸宿。”裴裕深情地回望她,眼裏盛著浩渺星河,“何況你知,我打小好吃懶做、怕苦怕累,當初立志習武從軍,不過是為了保護一人……”

少女清甜的氣息飛快靠近,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,裴裕呼吸一滯,話音戛然而止,這一人是誰卻不言而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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